陳益 江蘇昆山市政協(xié)干部
1996年9月下旬的一天下午,我接受了一個特殊的任務(wù),與程振旅一起陪同華國鋒游覽昆山亭林園。當時華國鋒身穿白色襯衫,淡灰色長褲,腳著一雙黑色的皮鞋。與20年前一舉粉碎“四人幫”,擔任中共中央主席、中央軍委主席、國務(wù)院副總理,穿軍裝出現(xiàn)在天安門城樓的形象相比,他顯得蒼老了許多,頭發(fā)幾乎都白了,但依然是那么魁梧。帶著山西口音的話語,也依然很宏亮。
不再擔任領(lǐng)導職務(wù)后,他每年外出一兩次,作休閑式的考察。這次到昆山住幾天,早晨和傍晚常常在賓館的庭院里散步。旁邊有一兩個便衣警衛(wèi)。同行的華國鋒夫人韓俊芝,穿一雙黑色的圓口布鞋,操山西口音,清秀而又樸實。后來我才知道,她比華國鋒小十歲,也是山西人。
亭林公園主任馬其生、導游陳小芳和我們一起陪同華國鋒游覽。那時候昆曲博物館和顧炎武紀念館都是建成不久的新館,作為昆山文化的代表,是必游之地。我們一路游覽,一路向他介紹昆山的變化。昆山人對華國鋒是心存感激的。1976年6月在無錫(時屬蘇州地區(qū))召開的南方水稻生產(chǎn)現(xiàn)場會議,就是華國鋒批準召開的,“四人幫”卻要追查會議的政治背景,污蔑在蘇州地區(qū)開會是“為江蘇省涂脂抹粉”,樹立“唯生產(chǎn)力的黑樣板”。20世紀70年代的昆山,是一個田多、人少、貢獻大的農(nóng)業(yè)縣,每個勞動力負擔四畝左右糧田,種了50%的雙季稻。位于城北的同心大隊,當時是南方水稻生產(chǎn)會議的一個現(xiàn)場,獲得很高的評價。這成為昆山干部群眾的驕傲。當我們提起這段往事時,華國鋒只是微微笑著,未置一詞。
我猜想,他是不愿意再談?wù)撜螁栴}。欣賞江南美麗的秋色,也沒必要談?wù)撃切┰缫蚜魇诺耐掳伞?jù)說華國鋒在北京深居簡出,雖然在2002年之前,還擔任中央委員,仍然享受國家領(lǐng)導人的政治待遇,可以到全國一些地方走訪,但是他很少離開北京,也從來不公開議論時政。
在顧炎武紀念館的碑廊里參觀時,程振旅興致勃勃地向他介紹那些鐫刻在石碑上的名人書法作品,他聽得非常入神,還不時插話。那時的人們都知道,華國鋒寫得一手極具功力的顏體字。他親筆題寫的“毛主席紀念堂”六個大字,便是代表。在昆曲博物館,華國鋒參觀了觀演樓里的史料陳列室,又沿著臺階走向古戲臺。對于百戲之祖昆曲六百年前在昆山萌芽、生長,并對全國各個劇種產(chǎn)生廣泛影響的歷史,他饒有興趣,還說山西的晉劇、梆子戲,是清代咸豐年間才興盛的,曾經(jīng)轟動了太原和北京,但是與昆劇相比,就顯得年輕多了。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讓我們覺得他非常和藹可親。
在我們的心目中,華國鋒是一個非常熟悉農(nóng)業(yè)的高層領(lǐng)導,袁隆平的雜交水稻曾得到了他的極大支持。他又是力挽狂瀾,承前啟后,最終導致中國走上改革開放之路的關(guān)鍵歷史人物。他用毛澤東給他的“你辦事,我放心”的六字批示,控制住了復雜的政治局勢,與葉劍英、李先念等領(lǐng)導人一起粉碎了“四人幫”,結(jié)束了“文化大革命”。然而,在談吐中不難看出,他也具有豐富的文史知識。昆山先賢顧炎武晚年在山西編撰了代表作《日知錄》,與山西的許多名人結(jié)下了深厚的友誼,最終在山西曲沃走完了飽經(jīng)憂患的一生。我們在顧炎武紀念館談?wù)撨@一切時,華國鋒隨口就說出了顧炎武的名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行千里路,讀萬卷書”。他對于書法與戲曲的看法,也顯得很專業(yè)。
游覽結(jié)束時,我向華國鋒提議,一起在顧炎武紀念館前合影留念。他愉快地答應(yīng)了。他站在中間,我們陪同游覽的四個人分列兩旁,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平靜的微笑。
(該文摘自《鐘山風雨》雜志2008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