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成立以后，作為湖南農民兒子的毛澤東，一有機會就離京外出，深入大江南北的各省市自治區，親近基層群眾和工農業生產。在湖南，他留下了情牽“三農”的佳話。
『鄉里聽真話』
1959 年6 月25 日，毛澤東回到闊別32 年的韶山。他在家鄉住了3 天，視察農業生產，接見了成百上千的干部群眾。
6 月26 日早晨，毛澤東一行來到農民李文貴的禾場上。看到正忙著干農活的李文貴，毛澤東便把右手向李文貴伸了過去。李文貴清早起來就在自己禾場邊燒火土肥，做夢也沒有想到毛澤東會如此突然地出現在自己家門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對于毛澤東伸過來的手，他一時手足無措：自己滿手泥土，如何是好？毛澤東明白了他的意思，趕緊上前一步，握緊了他的手。慌忙之中，李文貴拖出幾條板凳，就讓毛澤東等人在禾場上坐下了。毛澤東坐在板凳上，笑容滿面地和他拉家常。
“你們每天吃多少糧食呢？”毛澤東問。回答是每人每天吃九兩。這時，正好農民鄒長衛站在那，因為口糧不足，顯得身體挺瘦弱。毛澤東見了就問：“他這樣刮瘦的，是不是有病？”李文貴回答說：“沒得病，本是這號人。”
“這樣的人要照顧他搞點松活事。”毛澤東對韶山公社書記毛繼生說。
這一天，毛澤東察看了韶山沖的稻田。韶山沖的禾苗長得很好。毛澤東一邊走一邊看，并問陪同他的毛繼生關于推廣良種、密植的情況。毛繼生告訴毛澤東，他們今年搞了一些南特號良種。
毛澤東問：“今年產量估計怎么樣？”毛繼生說：“今年產量比去年可能要低些。”毛澤東問：“什么原因？”毛繼生說：一是思想工作沒做到家，密植群眾沒接受；二是肥料不足；三是水利沒過關。
毛澤東看到田里的禾苗很密，于是問：“你們今年插的是什么寸？”還沒等毛繼生回答，一位農民就插話道：“插的是板板寸，只進得腳，踩不得田。”毛澤東問毛繼生板板寸是多少寸，毛繼生說是“三六寸”，“不過也有插四六寸的”。毛澤東說：“三六寸太密了。”他指著毛繼生說：“你是主張越密越好的。”隨后指著青年人講：“你們是聽梆子響的。”又指著老年人講：“你們是反對密植的。”接著他說：“田里要增產，要和老農研究，老農積累了幾十年的經驗。你們干部、老農、青年三者來一個三結合，共同研究，做到合理密植。”
毛澤東接見了韶山沖的一些老年人，召開了一個老人座談會，十分誠懇地請他們提意見。起初老年人思想上有顧慮，不想講，也不敢講，只是推脫地說：“我們對主席還有什么意見？”
毛澤東見大家有顧慮，便單刀直入地追問：“對生產生活沒得意見？”
這時，有一位老人說：“如今講不得。”因為處于“大躍進”的特定年代，到處都有浮夸風，農村基層也只能跟著唱高調、講假話，講真話怕挨批評和斗爭。
毛澤東鼓勵他大膽地講，并打包票說：“我保險，哪個敢？”
老農反映說：“原先種田要過鐵板（鐵板就是犁），要過腳板。您老人家作田的時候，這大一兜禾，一腳踩到底，石谷八斗米。現在插個板板寸，產量倒少了，聽說是您老人家要搞的，我們沒得辦法。”
毛澤東說：“我沒要搞，我那‘六條’你們曉得嗎？”老農說：“韶山這里還曉得，有的地方不準念。還聽見講有的地方一畝產幾萬斤，十幾萬斤，又要求深耕幾尺，我們不相信。”毛澤東也不相信。
老農又說：“他們說我們是老保守，對老年人不尊重，有保守傾向的就挨辯論、挨斗爭。韶山還好一點，沒有這樣做。”另一位老農說：“食堂糧食還是少了一點呢。”
毛澤東說：“你們多種蔬菜，蔬菜半年糧。”說著把省委書記周小舟喊過來，說這些事是在他管的范圍內，要他記下來。毛澤東稱贊老人們是老積極，還和這些老年人一起照了相。
在田間地頭，毛澤東看到有10 多畝田沒有種稻子，指著田里問：“你們這里種的是什么？”李文貴說：“種的是杉樹、漆樹等20 多種樹苗。”
毛澤東不滿意地說：“你們山上沒綠化，田里倒又綠化起來了。”“林業很重要，小孩生出來要用腳盆，人死了要用棺材，砌房子、做家具需要木材，國防、工業也需要木材，但我們中國是個大國，是6 億多人口的大國，主要解決吃飯問題，林業與農業不要爭田地，應該把田里的樹苗移到山上土里去種。”
毛澤東回過頭，問周小舟，湖南提的什么口號。周小舟回答說：“苦戰3 年，改變湖南面貌。”
毛澤東十分嚴肅地說：“像這個樣子，30 年也改變不了！”
這時，毛澤東看見前面水塘邊有兩個伢子在放牛，便走了過去。他夸獎這牛養得不錯，講起了牛對農民生產生活的貢獻：“牛是農家寶，我們靠它耕田。
現在，我們國家生產拖拉機這種鐵牛的工廠還不多，將來即便鐵牛多了，鐵牛不能去的山上的小丘田，也還是要用牛來耕種。因此，我們要很好地愛護牛、保護牛，牛是農家之寶。”
說完，毛澤東又問鄉親們：“田里能打多少谷？”李文貴回答說：“每畝400 多斤。”但匯報時干部就講得多一些。毛澤東對陪同他的干部講：“你們沒得這多，霸蠻講那么多，田里都荒了，難怪餓死人。”他轉臉對陪同的省委負責人說：“這些問題你都要解決。”
『食堂查實情』
6 月26 日這天，毛澤東邊走邊看邊談，沿途了解了不少情況，不知不覺走到謝家屋場。他問這里有沒有公共食堂，陪同人員指著面前的房子說這里就是。毛澤東聽后很感興趣，立即提出要去看看。
走進公共食堂后，他看見墻上寫著標語：“公共食堂好，飯菜樣樣香，男女老少喜洋洋。”便說：“你們搞得不錯呀！飯菜樣樣香，能樣樣香嗎？吃食堂，有人要吃咸的，有人要吃淡的，青年人要吃干的、硬的，老年人要吃軟的、稀的，你們做得到嗎？”
隨后，一行人往毛霞生家里走去。這時，毛霞生正在田里勞動，聽說毛澤東到了自己家里，丟下鋤頭就往家里跑，進屋后看見妻子在堂屋里擺了一條長凳、一張靠椅。毛澤東沒有坐靠椅，而是坐在長凳上。毛霞生穿著短褲，赤著腳，連腳上的泥巴都忘了洗，挨著毛澤東坐在靠椅上。
毛澤東問：“你們的糧食怎么吃的呢？”毛霞生說：“糧食是按人定量，指標到戶，集體保管。”毛澤東說：“那就自己沒得家當口羅! 怎么不自己掌握糧食呢？假設我今天干重活，要多吃一缽飯，那有不有呢？”“沒有。”一位農民插話道。
毛澤東又問：“如果我今天病了，這缽飯怎么辦？”有人回答：“那你家里的人拿去吃了。”毛澤東繼續問：“來個客人怎么辦？來個姐姐，來個岳丈，來個舅舅，沒得飯吃不只得回家嗎？“你們這樣搞有什么好處呢？”公社書記毛繼生說：“主席呀！我們要計劃用糧，有個別人一個月的糧食半個月就吃光了，鬧補糧。”
毛澤東了解到公共食堂的真實情況后，嚴肅地說：你們把糧食下放到戶，計劃用糧，節約用糧，忙時多吃，閑時少吃吧！一個人從娘肚子出來就要吃，吃飯是件大事。沒得飯吃，人就要餓死。你們當干部要做工作，相信多數群眾會聽黨的話，多數群眾會計劃用糧，不會管理糧食的是少數，應召集大家來開個會，進行節約糧食教育。節約的糧食可以喂點豬，可以喂點雞，這樣又發展了副業。
圍攏來的韶山干部群眾，面對面地聆聽毛澤東的教導，一個個目不轉睛，忙不迭地點頭。這時，毛澤東看到身邊擠上來一位干部模樣的女同志，便問：“你是哪里人？”“我是公社的，叫胡金培。”女干部答道。
“她是公社福利部長。”毛繼生插話道。
毛澤東笑道：“那食堂、敬老院、幼兒園全歸你管口羅。”
“是由公社黨委統一管。”胡金培回答。
毛澤東又問：“辦食堂，社員是不是自愿？”
“自愿。”胡金培不假思索地說。
毛澤東表示懷疑：“自愿？總是你們強迫的！”
聽毛澤東這么一說，胡金培頓時緊張起來。毛澤東一見胡金培滿臉通紅，就轉換了話題：“你是韶山人嗎？”“是的。”胡金培匆忙中不假思索地作了回答。
“你怎么不說韶山話呢？”毛澤東問。
“不，我是湘潭的。”胡金培自我糾正道。
“那好，你就嫁到韶山做兒媳吧，韶山這么多小伙子任你抓一個。”毛澤東的話把在場的人都逗笑了。
很多年過后，胡金培仍然記憶猶新，她回憶當時情景說：“毛主席平易近人，我感到他就像親人一樣，一時緊張的情緒被大家的笑聲驅散了，心情頓時平靜下來。”
談笑中，新華社記者悄悄地搶拍了一個鏡頭。這就是多次出現在報刊上的一幅彩色照片：坐在右前方的是毛澤東，對面吸煙的是毛霞生，站在毛霞生后面的是三位婦女——湯瑞仁、胡金培、毛霞生的妻子。
毛澤東和鄉親們在一起，那親切的談笑，那融洽的氣氛，恰如一首田園詩，感人肺腑，令人難忘。
『夸獎毛田區』
1963 年10 月20 日，毛澤東乘專列到長沙，聽取湖南省委書記處書記華國鋒、李瑞山匯報工作。10 月26 日，他會見全省三級干部會議和省委二屆七次會議代表，肯定生產救災、恢復經濟的會議主題。
毛澤東到長沙后，省委負責人向他匯報了全省三級干部會議主要情況和農業生產中的典型經驗。當時，岳陽縣毛田區是湖南農業生產中涌現的先進典型。1963 年4 月2 日的《新湖南報》發表華國鋒寫的文章《貴在鼓勁》，其中提出的“貴在鼓勁”和“科學精神”的觀點，強調“把革命熱情和求實精神結合起來”，“鼓干勁，必須是鼓實勁，而不是鼓虛勁，鼓蠻勁”。這十分符合毛澤東一貫的革命思想和科學精神，所以他表示肯定和支持。
華國鋒給毛澤東背誦了關于毛田區過去生產狀況的一段順口溜：
毛田里莫種花，十家種花誤九家。
種得花來不結果，結了果兒不炸花。
但是經過科學種田、苦干實干，毛田人民取得了種植棉花的成功，不結果的棉花結了果，不炸花的棉桃炸了花，改變了傳統的觀念，實現了產業結構的大調整。
毛澤東聽說后，興致大發。問毛田是哪個“毛”字？華國鋒說，是毛主席的“毛”字，并介紹毛田區主要是搞集體經濟、科學種田、多種經營，在山上植樹、田埂種豆、地里栽棉，促進了生產的發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農民家中掛了不少臘肉。
毛澤東對毛田區人民的創造性干勁予以高度評價，對省、地委善于抓住典型經驗來指導工作、發展生產，給予了充分肯定，再三稱贊岳陽搞得不錯。
10 月26 日，湖南省三級干部會議和省委二屆七次會議閉幕，毛澤東聽取了兩會主要內容的匯報，還特地找岳陽、零陵地委書記分別談話，詢問湘北、湘南地區的工作情況。毛澤東沒有忘記他以前講過的“零陵地區出哲學”的話題，在接見會議代表時特意詢問：“零陵地委書記是誰？”
零陵地委書記寧生聞聲，趕快站起來說：“是我。”
毛澤東同他握手時說：“寧生這個名字起得好，是列寧的學生。”他鼓勵廣大干部做列寧的學生，學哲學、用哲學，指導工農業生產。
在同大家合影前，毛澤東在九所禮堂前坪接見了全體代表，同前排的省級干部握手后，又特意點名道：“哪個是岳陽縣委書記？”
岳陽縣委書記張月桂趕快回答：“我是，我叫張月桂。”
毛澤東當面表揚說：“岳陽的毛田搞得不錯嘛！”
1963 年毛澤東5 次回湖南，多次聽取省委書記處書記兼湘潭地委書記、副省長華國鋒關于形勢和農業問題匯報，稱贊他講老實話，是老實人。毛澤東明確指出：我們黨內有兩種人，一種講真話，一種講假話。黨的干部要講真話，做老實人。對講假話的人要針鋒相對，不能讓其占便宜，對講真話的人要給予照顧和支持。
為了促進農業生產，毛澤東親自總結表彰并樹立了“農業學大寨”的典范，華國鋒則在湖南總結推廣了岳陽縣毛田區“可貴的革命干勁”，把毛田區樹立為湖南自己的農業典型之一。
后來，毛澤東乘車途經岳陽時，還對前來迎候的華國鋒說想去毛田看看。從岳陽去毛田，近100 公里，還有幾十公里不能通汽車，華國鋒十分遺憾地說明了這一情況，毛澤東風趣地說：“給我弄輛牛車，我坐牛車去也行啊！”
當然，毛澤東還是被省委負責人和身邊工作人員婉言勸阻，未能親自到毛田區實地看個究竟。■
（該文摘自《湘潮》雜志2013年7月上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