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容和寬厚的主持者』
1978年11月至12月召開的中央工作會議和12月召開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是中共歷史上最為民主的一次會議。但對華國鋒來說,這次會議成了他政治上的“滑鐵盧”。富有意味的是,這個結果同他的包容和寬厚有關。
中央工作會議一開始,不少與會者即提出解決歷史遺案的問題,并對包括“兩個凡是”在內的許多問題提出批評,直指幾位政治局委員包括中央副主席汪東興,也間接觸及華國鋒本人,會議氣氛尖銳而激烈。華國鋒作為主持者,沒有采取壓制和對立的姿態,反而多次肯定會議發揚民主,開得生動活潑。大家各抒己見,暢所欲言,“這樣敞開思想討論問題,是很好的”。(參見《1978:我親歷的那次歷史大轉折》,第89頁。)他主持常委會和政治局會議,接受與會者提出的許多意見,當即決定為與會者提出的一些重大歷史遺留問題(如“六十一人案”、彭德懷、陶鑄等)平反或重新處理,審查康生和謝富治。與會者對提交會議的兩個農業文件意見很多,他采納與會者意見,決定會后將稿子下發全黨討論,然后再交下一次全會決定。對與會者普遍質疑和批評的“兩個凡是”的問題,華國鋒承認“在不同程度上束縛了大家的思想,不利于實事求是地落實黨的政策,不利于活躍黨內的思想”。他主動承擔了責任:我的講話和那篇社論,雖然分別經過政治局討論和傳閱同意,但責任應該主要由我承擔。在這個問題上,我應該做自我批評,也歡迎同志們批評。(同上,第191~192頁。)會議的最終結果,同華的包容、寬厚不無關系。然而,無論他是否意識到,這次會議之后他實際上已開始失去權力核心的地位。
然而,官方和研究者在高度高評價三中全會時,卻從不提及華的作用。倒是與會的兩位“實踐派”人物,多年后作了一些公道的評論。胡績偉稱:“他(指華國鋒——引者注)對于自己這個重大錯誤(指‘兩個凡是’——引者注),是在黨內做了自我批評的”,“回過頭來冷靜地衡量一下,在他作為黨的主席的短短時期內,就他的一個很重要的政治品德來說,畢竟是我們黨的歷史上一位比較開明比較民主的最高領袖。”(《胡績偉自述(一九七七年—一九八三年)》,第104頁。)于光遠說:華國鋒“自始至終主持了這次會議。在建設問題上他是積極的、主動的,很愿意多講。可以看得出他是希望能集中地討論開幕會上提出的那三個議題(指農業問題,1979、1980年國民經濟計劃以及李先念在國務院務虛會的講話——引者注),他也努力去引導這樣的討論。對會議提出為‘天安門事件’性質平反,提出解決許多重大的冤假錯案,會議提出‘兩個凡是’和真理標準這樣的問題,我認為他是有精神準備的。有兩點可以證明,一是他在閉幕會上沒有再提‘兩個凡是’,沒有再采取引用‘最高指示’這種方式來講話,讓出席者更加討厭甚至激怒許多出席者;二是他批準北京市常委擴大會上對‘天安門事件’講一篇與自己在1977年3月工作會議調子很不一樣的話,想爭取到一些主動。整個說來在這些問題上他是被動的,但是他并沒有硬抗,雖然不可能徹底轉變,但一直采取考慮大家意見甚至接受大家意見這樣一種態度。會議開得比較順利,他這種態度是起了積極作用的。”(《1978:我親歷的那次歷史大轉折》,第207頁。)
中共歷史上,華國鋒不算是強勢政治領袖。他主政的兩年多,高層權力核心經歷了兩次變化:一次是毛澤東逝世后最高權力真空的填補,一次是從他本人轉移到了鄧小平。經歷如此大的變局,中國內地保持了平穩和安定,避免了可能發生的新的震蕩,并開始了深刻的社會變化和轉型。據林京耀文章提供的材料,胡耀邦在1978年12月的一次會議上說:“我個人的看法是:粉碎‘四人幫’兩年多來,是撥亂反正的兩年,是扭轉乾坤的兩年。兩年多,我們搞了一場政治上的搏斗,階級斗爭的大搏斗,確實是一場政治大革命,出現了多少驚心動魄、雄偉壯觀的場面。”兩年多時間“扭轉乾坤”,原因自然不是單一的,而主政的華國鋒不能不是一個重要因素。這種經驗告訴人們:一個社會的深刻變化和轉型,未必需要強勢政治領袖。■
(該文摘自《炎黃春秋》雜志2011年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