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制“真理標準”討論?』
按照官方敘史,華國鋒壓制了“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但相關材料和著述,大多也是講的汪東興,涉及華國鋒往往語焉不詳。
許多材料顯示,汪東興的確是壓制了真理標準問題的討論。但是華國鋒與汪東興不同,充其量是不積極,現有的材料很難看出他“壓制”了這場討論。這恐怕與華歷來對意識形態問題謹慎有關。從地方到中央,華長期從事政府工作,分管過文教、農業、財貿、科技,事務性特點突出而意識形態色彩較淡。1970年代,毛澤東曾提醒華:“你滿腦子是農業,我滿腦子是路線斗爭,兩個司令部的問題。要抓路線。路線不對,抓了農業也不行,腦袋掉了還不知為什么。”(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傳(一九四九— 一九七六)》(下),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年,第1595頁)毛的批評可以算是一個佐證。
1978年,理論界提出的問題越來越多,議論蜂起。中宣部的官員顧慮甚多,希望華國鋒能出面講講理論問題,以統一思想。華的看法是:現在議論多,思想活潑,知識分子從“臭老九”變成了“香老三”,又一步登天了,成了工人階級自己的一部分。至于理論問題,諸如“資產階級法權”、“按勞分配”,華認為講早了不好。他還是主張讓大家討論,各抒己見,他講早了人們會認為黨中央主席講了,大家就不好說了。中宣部負責人再三請華講一講爭論的問題,華仍堅辭:具體爭論的問題,思想不一致,講早了不好,思想問題有針對性的可以講一點。(華國鋒、汪東興、烏蘭夫聽取張平化、朱穆之、廖井丹匯報的談話,1978年4月7日。)華國鋒不想對理論問題匆忙表態,恐怕既有他本人對理論問題不熟悉的原因,也有性格溫厚、包容的緣故。無論如何,華對理論界的爭論不反感,主張“讓大家討論,各抒己見”,客觀上給了人們討論問題以某種寬容。
“真理標準”文章發表的前一天,華國鋒出訪朝鮮回國(5月4日至10日訪問朝鮮)。據華本人說,因為有許多事情亟待處理,沒有顧上看。6、7月間,華聽到關于這篇文章的爭論情況,才知道對文章有不同看法。后來中央政治局常委開會時,議過這個問題,認為這篇文章的主題是好的,但沒有專門去研究。(參見《1978:我親歷的那次歷史大轉折》,第192~193頁)這是事后的說法。可以肯定,當時絕非所有常委都認為文章主題好。沒有材料顯示,華國鋒本人是否認為主題好;但也沒有材料證明,華對這場爭論施以了打壓。華至多是過于謹慎,不想對理論問題表態而已,與汪東興的壓制、指責不能相提并論。
真理標準討論受到責難,主張者一時壓力不小。有材料顯示,華國鋒不贊成戴政治帽子的做法。1978年7月4日,華國鋒同胡耀邦、譚啟龍談話,對“砍旗”的帽子有批評:“現在有一種苗頭,動不動就說矛頭對準誰,就說你要砍旗子。這樣說,你叫人家怎么辦呢?胡耀邦說,我們搞‘四不’(‘四不’即不戴帽子,不打棍子,不抓辮子,不裝袋子——引者注)。有人愛整人,結果整到自己頭上。”(華國鋒同胡耀邦、譚啟龍的談話,1978年7月4日)“砍旗”是反對者給真理標準文章扣的政治帽子,華表示了反感。這一番話,對著“真理標準”文章的組織者胡耀邦講,不說是對胡的支持,至少說不上是“壓制”。1978年8月18日,胡耀邦在中央黨校介紹了一個情況:“王任重問華主席,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是怎么回事?華主席說,這是一個重要的問題,要搞清楚,從團結的愿望出發,達到團結。”(胡德平:《耀邦同志在“真理標準”大討論的前前后后》,中篇,《財經》2008年第12期;沈寶祥:《真理部長問題大討論》,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專題史稿》第四卷,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7頁。)華承認“真理標準”是“一個重要問題”,要求“要搞清楚”,說明他不僅包容了討論,而且給予討論某種支持。
當年的“實踐派”代表人物胡績偉后來評論說:華國鋒“態度比較溫和,為人比較正直,處事比較慎重。鮮明的對比是毛澤東主席,他也是常常讓劉少奇或鄧小平主持會議,但他很快就打斷人家的話,把主持會議權完全接過來。他作結論時更是上綱上線,提得很高。整個會議都在他的控制之下,火藥味越來越濃。而華國鋒卻不是這樣,例如所有關于宣傳的會議,他都幾乎讓汪東興主持,他總是溫文爾雅地坐在旁邊,對汪東興不斷發出的‘槍炮子彈’,他從沒有火上澆油,反而起一些緩解松弛的作用。特別是當汪東興對我大批大罵時,華主席對我沒有上綱加碼,既沒有叫我停職檢查,更沒有罷官撤職,這就使我不僅能夠繼續領導人民日報,而且大大鼓勵了我繼續大膽地解放思想,相當獨立自主地改進人民日報。”(《胡績偉自述(一九七七年—一九八三年)》,第35頁)
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真理標準”文章發表后,一些主要報紙和理論刊物非但沒有停止反而繼續發表有關文章,地方官員也紛紛表態支持,倒是反對的觀點在報刊上鮮見。如果華真要“壓制”這場討論,以他“第一號人物”的身份,事情也許更加曲折。(未結束轉下一篇)
(該文摘自《炎黃春秋》雜志2011年2、3期)